写在2008年的母亲节

今天和妈妈、大福一起去逛街，5小时。大福买了粉色的T恤，我买了粉色的凉鞋，妈妈买了粉色的套装。我们还买了很多吃的，每个人都知道另外的人喜欢吃什么，相互提醒不要忘了。我觉得很幸福。

莫干山上，我和横戈说，他是对我创业的心态影响最大的人。第二天吃饭的时候，横戈说如果抛掉界定，对我影响最大的人是谁。我想了好久，说是我妈。王锋接着问，那18岁以后呢?我又想了一会儿。老老实实地答，还是我妈。

一次，我和老爸俩人聊天，说到我妈及她的一家。说了半天。最后，老爸总结出一个词“八旗子弟”。已过了而立之年的我，突然理解了，好像人生最大一个结解开了似的。

《动物凶猛》的开篇我非常喜欢。“我羡慕那些来自乡村的人……”。我的理解就是人要有根。我挺不喜欢那些决绝地和自己的童年故土割裂，给自己起个英文或者网络的新名字，像村上春树小说中的人那样横空存在，无父无母，干干净净地生活在罐头里。

我一直想写篇《养福记》，不止是抚养大福快乐点滴，而是这几年里，成年后的我，重新开始和父母一起生活。我已读过他们读过的所有书，有了自己的信仰。再看自己的妈妈，回头自己生命的起源，长成的过程，直见性命。

这几年里，我这支一直在空中荡着的榕树枝子，借他二位的重力，落了地，长出根来。在如尘埃流水一样的日常琐碎里，真切地感受着幸福。

我老妈北京人、美女、军队文工团报幕员、聪明、活泼、写一手好字，这些构成了她一辈子的优越感。可惜我不论长相还是性格都象我那河北贫困农民子弟出身的老爸。这让我妈很失望，也让我们大院的叔叔阿姨很失望，也让我从小学到大学每个见过我妈的同学惋惜。

而我最大的挫折感，并不是自己不漂亮，而是总是找不到能让妈妈满意的感觉。

我和大福一起去中山公园，赶上金鱼展。6岁的大福能一眼就叫出十几种金鱼的品种及懂得欣赏它们的美态。我才恍然，我老妈在一个充满细节的环境长成少女，所以她的眼里永远充满细节。而这些细节，在我的世界里，其实没有出现过。就象让一个在杭州长大的人做川菜一样，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，才能找着感觉。这几乎用了我从幼年到成人的全部时间。

从《孔雀》到《姨妈的后现代生活》到《立春》，再三演示，有追求不妥协的女人，看得我很寒，于是很庆幸，我的老妈是个八旗子弟。

我小时候，老妈算个文学女青年。

韩国电影《食客》有句话“美味的记忆总是和妈妈有关”，所以到今天，我最爱吃的菜，还是西红柿炒鸡蛋。我小时候，还吃过酱油香油拌饭之类。因为老妈是文青嘛。

有一次学校要演节目，要求每个女同学头上扎块白手绢，并且手绢要绣红边。老妈第一反应：“你们老师怎么这么妖蛾子?”找了块白纱，请一个阿姨帮忙匝了四条直线。我就绑着这块手绢去学校。结果被老师当全班同学问：“你妈怎么这么懒啊?”我就哭了。回家说不行。我妈问为什么，这不是有红边吗?我说红边太细了。老妈想了一会儿，说她去找油漆。拿红油漆画上四条边，一定很鲜明。我放声痛哭。

又一次学校又演节目，我都快到学校了，老妈突然追上我，说我给你化妆吧，你们老师画的太差了。不管是搞特殊，还是老妈觉得老师不行这事，都让我难堪。但我是个小孩，扭不过大人。只好抵死不让我妈给我画。老妈画了两个小朋友，没兴致了，就走了。虽然所有人都说那妆好，但是我尴尬了好长时间。

在我能读小说之前，我的老妈实在不如别人的老妈好。

在我开始读小说后，我家一直增长着我想读的所有的书。

某次一个朋友形容她参加一个业界牌局，“两个要强的女人认认真真地、特不值当地、为一堆的小事较着劲”。这比较像我和我妈在此后的15年，当然其实是我一个人在较劲。首先要把字写到象老妈一样好，接着要写她写不出来的字，接着要两只手写字……我居然为了这种无聊的事花了那么多时间，而老妈完全没在意过。

老妈给大福念故事：“××很厉害，能背唐诗三百首，双手能写梅花篆字”我说：“我不就这样吗?”老妈说“喔～”我能感受到她当场觉得书里那人不怎么厉害了。

老妈从未要求过我学习，甚至经常说：“今天太冷了，别去上学了。”当我考上大学，老妈再三叮嘱：“60分万岁。别太用功，少看书，眼睛不能再近视了。”我曾把这些理解为，老妈觉得我“不行”。

年少的时候，为了成为妈妈眼里“优秀的人”，而作了一串自不量力的事。当然，和所有滑稽剧的结果一样的。而尤其让我痛苦的是，每次，都是老妈为我自不量力的后果买单。

老妈不能理解我为什么要努力工作。

她每天都关心我中午吃什么。其实，我已经很多年中午不吃饭了(以前在联想上班的时候，我甚至不在上班的时间喝水，因为想不起来)。总是在晚上，一边逼我吃一堆东西，一边说我活得太不值。家里条件这么好，而我吃的不好，打扮的不好，什么都不玩“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?”经常象小时候要求我别上学一样，今天别上班了，工作反正干不完，少上一天没关系。

这曾经让我很难过。因为在我母亲眼里，都把自己整这么惨了，也什么没干成。(当然，其实我自己知道，比起我的那些朋友，目前的努力远远不够)

当老爸定义老妈“八旗子弟”，我一下笑起来。一个概念词，原来就是自己身边如此亲近的一个人。见过世面、有天赋、有品位、骄傲、注重享乐、讲面子、对个人成就没什么想法也没什么集体主义精神。哈，这就是我妈嘛～

我小时候，觉得老妈精英的不得了，其实老妈没有一天当自己是精英，或者想要当精英。

而我妈对我的所有希望，其实只是“正常”和“快乐”两个词。而我拼来拼去，不能让妈妈满意，是因为她觉得我“不正常”“不快乐”。

当然，那个时候，我已经有了信仰。而人生的支点，也已经不只是让妈妈高兴了。

当然，我始终认为，与母亲相处和谐，就是与命运达成和解。

(胡茵梦的《生命的不可思议》中大篇幅谈到了她和母亲的相处，我觉得她做的不好)

到今天，我妈都是我命运最大的组成部分。她生养我;刺激我，使我读当时并无真正兴趣，20年后才发现有用的书，这些书和我的经历一起形成了我;一次次强势地建议我放弃，好像命运在试探，而我的内心也在试探后越来越坚定，也在近身地交流里，慢慢学习如何圆融地对待真正的善意。

今天是母亲节。

感谢我的妈妈。